寻找安详
文/郭震海（作家、记者）
秋深，黄昏，风起。苍茫的群山之中，林深似海。我开始隐隐担心，对身边的老乡说：“马上天黑了，还没找到安详。”“快了，再翻过一座山就到了。”老乡说。
在遮天蔽日的松柏树下，我们艰难地翻越了四座大山，眼看夜幕低垂，仍看不到有人家的迹象。
“你确定我要找的人是在这里吗？他可是个著名的山水画家，名叫安详，安静的‘安’，详细的‘详’。”我说。
“是哩，他确实叫安详，是不是个画家不晓得，但俺知道，他是个守山的。”老乡说。
这真的是我要寻找的安详吗？我产生了深深的忧虑。想起他的山水画，下笔灵动，浑然天成，自成一派，如行云流水，功力深厚，在全国书画大展中屡获大奖，被爱画者出高价争相收藏。奇怪的是，几次颁奖现场，他均缺席。大家只是通过署名，得知他叫“安详”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信息。
夜里11点多，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，终于看到远处的一丝光亮，听到了狗吠声。老乡告诉我，那守山人居住在防火瞭望塔里。我们朝着亮光走去。
“安详，安详——”走近了，老乡高喊着。狗吠声愈加猛烈。借着老乡手电筒的光亮，我看到从石砌的瞭望塔中走出一个五大三粗的老农。
他真的是画家安详？我更加怀疑。“您是著名画家安详？”我急切地问道。
“不，你应该是找错人了。我是安详，但不是画家，更不‘著名’，只是一个守山人。”他的回答如此干脆，让我十分绝望。
“先弄些水喝，嗓子都冒烟了。”老乡嚷嚷着，毫不客气地向屋里走去。
瞭望塔内部地方不大，分三层。一层陈设简单而整洁，一个荆条编织的茶几摆在正中，显得原始而古朴，周围是几个荆条编织的凳子。通向二层的旋转楼梯上挂着几把明晃晃的锄头，还有两个新编好的荆条箩筐。
“快，喝口水，我去给你们烧火做饭。”安详的女人热情地给我们烫茶。金色的花瓣在茶碗里翻腾，满屋子都是花茶的清香。
品茶深聊，我得知，男人确实叫安详，当兵退伍后，被分配到县林业局，来到林场做了守山人。在孤寂的大山中守山，仿佛与世隔绝，苦累不说，主要是极度枯燥，别人干不了几个月就会找种种理由申请调岗，他却自告奋勇带着妻子一干就是三十多年。
每天清晨，朝霞初现，他和妻子会将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升起，然后烧火做饭、巡山，防火防盗。三十多年里，他在守山的同时，亲手种活了上万株松柏。他给每座山峰都起了名字。他按照《中华字海》给每一株松柏都用一个汉字命名。山峰是他的家园，松柏就是他亲爱的家人。他可以按拼音确定区域，迅速找到每一株树，并能准确说出它的年龄。我听着，不由肃然起敬。
饭后，我们被安排到三层休息。躺下后，我依然在想，这真是一对了不起的夫妻，这个安详会是我要找的画家安详吗？
清晨醒来，我吃惊地发现，原来头天晚上我们睡觉的三层，竟然是一个画室，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山水画，地上的荆条圆筐里塞满了画卷。
“他就是安详，我确定，他就是我要寻找的著名山水画家安详……”我对老乡喊着，很兴奋。“您就是著名山水画家安详！您知道您的画作有多值钱吗？”我走出防火塔，心情很激动。安详正在安静地编织一个箩筐，他抬起头笑道：“我是安详，但我真不是画家，更非‘著名’，只是一个守山人。”
“不，您的山水画自成一派，每一幅都是灵动的，山是活着的，松柏是活着的。您知道这是多少画家一辈子都在苦苦追寻的高度吗？”我说。
“我是自学绘画，谈不上什么高度。我只知道我用的不是墨汁，而是真情。我画上的山峰是现实中的山峰，入画的松柏都是我亲爱的家人。”他说。
我抬起头，眼前雄壮的山脉仿佛是从他的画中走出；苍茫天地间，每一株松柏似乎都有了灵魂。微风吹过，群山茫茫，松柏吟唱。他依旧在安静地编着手里的箩筐……
（选自期刊《百花园》，有删改）
作品赏析
山林深处有“安详”
文/李丹（北京中学语文教师）
曾经的新闻工作经验为郭震海的文学创作积累了丰富的素材。他的小小说从民间视角出发，用写实的文风、敏锐的洞察力，描绘真实温暖的凡人小事，蕴藏意味深长的哲理。
本文构想简洁，以“我”寻找安详为叙事线索，谱写了一曲心灵赞歌。
寻人。安详的山水画屡获大奖，却无人知道他是谁。出于好奇，“我”在老乡的带领下，踏上了寻找安详的路。“我”先“隐隐担心”，后有“深深的忧虑”；看到“五大三粗”的安详时“更加怀疑”；听到安详否认后，“十分绝望”；深聊后，又重怀希冀；看见画室“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山水画”，最终确定守山人安详就是“我”苦苦寻找的画家安详。其间心理描写与反转情节，扣人心弦。
寻术。安详三十余年静心守山，不为名利所缚。他视大山为知己、松柏为亲人，用对自然的深爱描摹出灵动的青山绿水，画技抵达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。他声名远扬，却两次强调自己只是守山人。他的故事使“我”认识到艺术的至高境界是画与山合一的淡然，人与自然和谐共生、天人合一是艺术的真谛，也是人生的至高境界。
寻心。大山连绵、松柏树遮天蔽日、狗吠声洪亮，美丽的乡村风情扑面而来；热情引路的老乡，一句“先弄些水喝，嗓子都冒烟了”，满是朴实和本真，丝毫没有客套；安详妻子的“快，喝口水，我去给你们烧火做饭”，传递出农人的热情好客……随处可感的自然美、人性美、人情美，让“我”仿佛看见雄壮的山脉从安详的画中走出，“松柏似乎都有了灵魂”。至此，“我”还找到了内心的“安详”。
“寻找安详”意蕴丰富，由表及里，由浅至深，最终指向我们的内心。
思考点晴
1.文章写到瞭望塔内部的陈设，这一段能否删去，请谈谈看法。
【参考答案】：不能删去。
①烘托人物形象：塔内的陈设简朴，表明守山人物质条件艰苦。但他自告奋勇上山，守山三十多年，这体现他不注重物质享受，而是追求内心的安详，塑造了安详淡泊名利的形象。
②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：作者介绍塔内共三层，为后文作者被安排住在第三层，从而发现守山人的画作，确定他就是要找的著名画家安详作了铺垫，使后文情节不显得突兀，自然而然推动情节发展。
2.本文题目“寻找安详”有何作用？请结合全文，简要分析。
【参考答案】：①贯穿全文，全文围绕寻找画家安详的故事展开叙述。②“寻找安详”一语双关，既指作者寻找画家安详，也指作者通过安详的故事寻找到艺术的真谛，认识到每一个人要寻找属于自己内心的那份“安详”。③表达了作者对安详三十多年的守林生活，深爱着大山和松柏的敬意和赞美。
3.本文倒数第二段写到“我只知道我用的不是墨汁，而是真情。”谈谈你对这句话的理解。
【参考答案】：①这句话说明安详视群山为知己、松柏为亲人，投入真情作画，使山水画达到很高的境界。
②这句话启示我们，人与自然和谐共生、天人合一是艺术创作的至高境界。